亦清十六娘

我为喜欢的人说过最有底气的话,是我因为她变得温柔而坚定。

2019年12月

01


有一天碰见护士考试,科室自查,高年资护士考低年资护士,考试形式是情景演练。那天他们征用了我们的换药室,所以我就趁着装填换药车时候偷看他们考试。


大多数场景都是抢救,其中一个模拟的是病人突然掉血氧,而医生没有来的情况。考试的护士很冷静的说,请家属都出去,我现在给值班医生打电话。


另一个护士扮演电话那头的值班医生,用很不耐烦的语气回答:「我在抢救其他病人啊!」


值班护士继续很冷静地对家属说,「值班医生正在抢救其他病人,我先来给你吸点氧。」


还有一个护士扮演在窗帘外的病人家属,对着其他人大吵大叫:「你们怎么回事啊!我爸都这样了,医生怎么来这么慢!」


感觉他们这句台词是动了真感情的,可能把平时对医生的怨念都写进剧本了吧。


02


放在第二段,写一点沉重的事。


那两个月里,很不幸却又很平常地,我送走了两位病人。


其中一位是个肠癌的大爷,做过手术,化疗过,这次回来是关闭造瘘口的。手术不大,但是病人年岁已高,心肺基础都不好,在ICU躺了两天才转回普通病房。


刚回来时候害怕增加心脏负荷太重,所以限制入量,交代大爷每两个小时只能喝一次水。大爷的床位对面墙上有块表,他天天盯着表看,到了点儿就大声叫护工阿姨要喝水,比阿姨记得清楚多了。


他原先造口的伤口长不好,我就每天给他换药,一开始是换一次,后来是换两次……他伤口渗液很多,经常麻烦值班医生帮他换药,我觉得不好意思,就跟大爷说,以后我每天中午吃饭之前来给你换一次,下午回来再给你换一次,尽量不麻烦值班医生中午起来。


下午我去上班,第一件事就是给大爷换药,他看见我推着车过来,还笑着跟我说,“你来了。”


我临走时说,过三个小时我再过来。


他伤口确实长得不好。


造口是污染伤口,附近又有瘢痕,张力又大。老年人,消耗性疾病,本来就不好长。但是我那时候还觉得,我有信心给他换好。


结果没等过三个小时就出事了。


那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写病历,护士跟我说,那谁谁摔倒了,鼻子眼睛都有血,你过来看看吧。她语气不是很急,我也没想会有多严重,只是听见“鼻子眼睛都有血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,半路就把电筒摸出来了。而事实上确实严重。当时生命体征还在,但瞳孔已经没有对光反射了。


那时候比较幸运,办公室刚好有一位教授,而且有一批年轻医生刚下了手术,人比较多,马上就开始抢救了。一开始只是接心监,看大爷一直叫不醒,就很怕死地麻烦护士帮忙备硬板床了,都是有经验的护士,老早就推来了抢救车,随手一薅就把按压板递了过来。也就是这时候,大爷像断了电一样,心跳呼吸骤停了。


我也是第一次按自己的病人,感觉按了两下肋骨还是胸骨就断了。后来年轻医生轮着上,一直没停过,但是自主心律也一直回不来。我觉得我还算冷静,别人替换我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跟麻醉科联系插管,跟ICU约床。后来就这么一直按着,推着病床直接进了ICU。


ICU的医生还是给力,这种情况也抢救成功了。


一天下来,心率还算是能维持。但是瞳孔一直回不来了。


拍了个头颅CT,颅内出血,脑疝,没得搞了。


那天下午大爷就拔管回家了。


昨天下午我还在操心着怎么给他换药,今天下午人就不在了。当时不觉得很悲伤,只是觉得恍若隔世。但是时间久了,就想起关于他的很多事来。


我最后一次去给他换药时,看见他输液器里有气泡,就用手给他弹了弹。他拿着茂菲氏管指给我看,说那个位置有一个滤网,所以就算不弹气泡也不会有气体进入静脉。


他的病床靠窗,说完这话,他又去看窗外的阳光了。


我觉得他当时可能在想,输液器已经不需要手动排气泡了,一切都在进步,这世界也会越来越好的,他的病也会好起来的。多么小的一件事,但这是他看到的,一个越来越美好的世界。


我越来越觉得他就是会这么想的人。他一直很喜欢跟护士们开玩笑,一有机会就要问我们可不可以喝水,可不可以吃东西,可不可以出院。


不急不躁,只是充满希望。


这可能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。没有太大的痛苦,也没来得及过多感受死亡的恐惧和无助。希望在他摔倒之前,眼里都是有光的。


03


我的另一位病人的故事,思索再三,还是不知从何讲起。


前两个月身边发生了太多沉重的事,如果直接写出来不知道会怎么样。会不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过于难过?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?


诸多的顾虑,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。最后发现好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,总觉得一开口就触及底线。


春天到了,希望以后的日子里多一些开心的事。我喜欢讲段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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