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清十六娘

我为喜欢的人说过最有底气的话,是我因为她变得温柔而坚定。

【权引】木头人(下)

☆短篇志怪

☆正剧向

☆前文:【权引】木头人(上)【权引】木头人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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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5


第二天正好是门派会武,全天不用做功课,引玉一大早便带着木人出门了,权一真本来在门口练剑,看到他出门,也啪嗒啪嗒跑了过来,扬脸道:“师兄,我也要去。”

引玉道:“你去了也帮不上忙,还是在这里自己练习吧。”

权一真执拗道:“我想去。让我去!”

引玉知道,不管再说什么,权一真也只会把这两句翻来覆去地重复,于是果断放弃,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下了山。

两个人一起到了木人左那个村子里,继续打听有关木人的线索。

可是木人左已经去世几十年,还记得他的也都是些老人了,说话夸大其词的有,颠三倒四的有,总之很难令人信服。

不过巧的是,引玉走访的一家茶馆,刚好碰上了同门的一位师弟。这位师弟对于占卜、机关都颇有研究,也听说过木人左的威名,听说引玉搞到了一个木人左的作品,兴奋地凑过来,说一定要亲眼一睹其风采。


引玉想着,说不定真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,便把木人拿给了他。谁知,这师弟一看到木人,就拍案而起,环顾四周,确定没人偷听,才坐回位子,压低声音道:“师兄,你从哪弄到的这木人?”

引玉给三个人都倒了杯茶,权一真端起茶杯,一饮而尽,咕咚一声咽下,捂着嘴道了声:“不好喝。”

然后就搬着凳子后退一段,低头玩起剑穗。

引玉看了权一真一眼,也小声道:“我前两天捡的,觉得挺好玩,就留下了,怎么了?可是有什么古怪?”

师弟道:“这木人可是个厉害玩意儿,是诅咒用的。”

引玉引了口茶道:“哦?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

师弟道:“不信我给你看”,说着,他小心脱掉木人的衣服,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针,在木人背上一挑,居然就这么打开了一个小洞,洞口用同样材质的木头塞住,纹丝合缝的,如果不是这根极细的银针,恐怕连发现都难。

师弟道:“看到没,这里面是一个空腔,本来是用作放置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的,但是看样子并没有完成。”

引玉凑着窗外的阳光看了一眼,果然,那空腔里什么都没有。

师弟又道:“而且,这种诅咒用的木人,最关键的是要把脸雕好,木人和本人越像,妖魔鬼怪就越不容易认错,诅咒成功的几率就越大。”

引玉点点头,转而问道:“那依你看,这种诅咒一般都是什么内容呢?”

师弟猛灌了一大口茶,一条腿踩在自己凳子沿上,正色道:“那可就厉害了,一般人绝对不知道。这种诅咒叫傀儡咒,可以把活人的魂魄生生引到这木头人上,制成傀儡,对它为所欲为,但是时间一过,魂魄立即消散,必死无疑。”

引玉听完,若有所思地把木人背上的小洞堵好,又把它的小衣服重新穿上。

那位师弟道:“师兄,我还是要劝你一句。这木人邪乎的很,我刚才感觉上面依然残留有怨灵的气息,最好还是尽快丢掉吧。”

引玉笑了笑,说道:“多谢师弟提醒,我会的。”

师弟提了包裹,道:“行了,我也是下山采购来的,东西买齐了,我也该回去了,师兄你慢慢逛。”说完,那师弟像一阵风一样,小跑着出了茶馆。


师弟走了之后,权一真这才搬着凳子坐回了引玉身边,语气中有些不满,道:“师兄骗人。”

引玉不解,道:“怎么骗人了?”

权一真道:“木头人是我捡的,但你骗师兄说那是你捡的。”

引玉摸了摸他束在脑后的卷毛,道:“有时候我们不得不说有些谎话,但这未必是骗人,更多时候是为了保护别人,你能明白吗?”

权一真想了一会,道:“不明白。”

引玉拍拍他,道:“不明白也没关系,记住了就行。走吧,我们换个地方打听。”

走了两步,权一真却没有跟上来,引玉回头,发现权一真居然在皱着眉头大口灌茶水。引玉忙道:“一真!不喜欢喝就别喝了。”

权一真揉了揉鼻子,看样子是真的不喜欢茶水的苦涩,但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,一饮而尽,这才道:“师兄,你说过的,不能浪费。所以要喝完。”

引玉叹了口气,道:“好吧。”于是又坐了下来,自己也倒了杯茶水饮下。“


一壶热茶灌得见底,权一真才满意地跟引玉一起下楼去了,然后两人便径直去了官府。

引玉一位同门的哥哥正好在这里当差,引玉托人传了个话,便见到了这位官差。

就算私下有交情,官差也没那么容易见到,权一真等了一会便彻底失去耐心,自己去跑去一边玩了。

跟官差寒暄几句,引玉便直入正题,道:“我可否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卷宗,看看三十几年前有没有一起凶杀案,死者被人斩去左臂,而且他的左手有六根手指的?”

官差道:“你说的是木人左的案子吧?”

引玉道:“是的,原来你知道他?”


官差道:“他也算是个名人了,而且我前几天销毁卷宗时刚好看见这一份。”

引玉疑问道:“销毁?这案子破了吗?”

官差道:“当然,没破的案子我们是不会把卷宗销毁的。那确实是一起重案,不过案发没多久凶手就抓到了,也算是大快民心。”

引玉问道:“那凶手招供了吗?木人左被杀是什么原因?”

官差道:“说来可惜,凶徒其实与木人左无仇无怨,仇家另有其人。他们出了一笔巨款,要求木人左刻一个傀儡,来诅咒他们的仇家,但是木人左刻了一半忽然反悔了,说要退钱。那群人穷凶极恶,哪里肯依,就把木人左抓起来,折磨他,但木人左不但不依,还把傀儡的脸毁了。那群歹徒恼羞成怒,不光斩了他营生所仰仗的左手,还杀了他。”

引玉道:“那他的左手呢,是跟他合葬了吗?”

官差道:“没有,这也奇怪,我们当时找遍了整个村子,也没找到他的左手,那些歹徒也是些嘴硬的,就算证据确凿,也不肯招供。关于他左手的事情更是半个字都不愿意透露,存心要给官府和死者亲友添堵。”

引玉道:“真是辛苦你们了,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,也算是给逝者了交代,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。”

官差道:“你能理解就好,那时候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我父亲,他直到今天还在跟我抱怨,当时那个木人左的一个朋友,特别难缠,每天都在官府门口闹事,还动了好几次手,跟我父亲他们闹着要找到木人左的左手,说若是不给他个全尸,他绝对不会事罢甘休的。要是能找到,我们能不找吗?不过他最后还是放弃了,一直消停到现在,也没再找过官府的麻烦。

官差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,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,这才发现,赶紧道歉:“对不起,我说的太多了。”

引玉道:“没关系,谢谢你,听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。”

官差又问道:“你为什么突然打听木人左的事?”

引玉笑道:“没什么,最近听别人提起,有些好奇。”

官差道:“那好吧,我官府里还有事要忙,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还可以再来问我。”


官差看样子是真的忙,刚走出几步就被另一个身穿官服的人拉走了。

引玉准备叫上权一真回去,却发现这孩子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,他大声叫道:“一真?”

没想到马上就从头顶听到了回音:“师兄,要走了吗?”

引玉抬头一看,发现权一真正蹲在官府的院墙上,低头望着他。引玉无语片刻,才道:“一真,快下来,不要被官差看到了,引起不必要的误会。”

权一真“哦”了声,从墙上跳下,跟在引玉身边,道:“师兄,你问到什么了?”

引玉反问他道:“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吗?”

权一真低着头道:“是啊,都听到了。”

引玉心想:都听到了,但是什么也没听明白吧……

于是他解释道:“总之就是,现在我推测,那木人在找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左手。”

权一真马上问道:“为什么?他的左手不是在吗?”

引玉道:“应该说,木头人的左手还在。但是木人身上附着一个人的灵魂,那个人的左手找不到了,我们必须帮他找到左手,他才会安息。”

权一真点头道:“明白了。”

但是他究竟明白了多少,就没人知道了。






06


之后几天,木人都毫无动静,好像陷入了沉睡。

某天,引玉又抽空到木人左朋友家里去了一趟。

从老人口中得知,木人左的左臂确实一直没有找到,直到下葬时候都是一具残缺的身体。木人左自称对不住先祖,没能按照他们的意愿从商,一直心怀愧疚,不敢入祖坟,所以老人遵从他的遗愿,把他葬在了湖边的一棵松树之下。

那老人说起这些事的时候,一派云淡风轻,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。看样子是真的看开了。


引玉对着那个身上染血的木人,叹道:“可是,你好像还是没看开啊……”

木人依然一动不动,不知壳子里的灵魂有没有听见他的话。


这几天,权一真依旧回来的很晚。他之前一直跟外门弟子睡在一起,后来没人愿意和他同屋,他便搬到了一除偏远的小木屋独居,所以引玉并不熟悉他的作息。

不过这么几天,权一真日日晚归,他也习惯了。


引玉去探访过老人回来这天,权一真又是半夜才迷迷糊糊地摸黑进来,吭哧吭哧就往床上爬,结果钻错了被窝,和引玉睡在了一处。

他手脚冰冷,把引玉冰得一个激灵醒来,结果权一真完全没有发现,只觉得被子里暖和,蹭着枕头就睡。

引玉实在不忍叫醒他,只得帮权一真脱掉外衣,掖好被子,这才重新躺好。

虽然权一真身量还没长开,但两个人挤一床被子,到底还是挤了些,被子被他们扯来扯去,谁也盖不严实。半夜时候,权一真大约是嫌睡不舒坦,手脚都缠到了引玉身上,这才不乱动了。

可这么一来,却辛苦了引玉,一整晚都梦见自己被山怪蟒蛇之类的缠住,喘不过气。


第二天早课前,引玉如常地自然醒了,发现权一真浑身滚烫,居然发烧了。

引玉推了他好几把,权一真才睁开眼睛,看了他师兄一会,抱着自己枕头翻了个身,嘟囔道:“让我再睡会。”

引玉又把他推醒,道:“一真,你说实话,这几天你都到哪去了?”

权一真是习武之人,又一向身强体健,就算是前几日他的小木屋漏风,也不至于害了这么严重的风寒。

权一真半晌不答话,引玉又道:“一真?”

权一真头埋在被子里,闷声道:“没事,没去哪。”

引玉道:“没去哪就好,不管你去哪了,今天不能再去了。好好在家养病。”

说完,引玉又里里外外忙活了好一阵,又是擦脸又是灌药,结果自己早课也迟到了。


结果一天的事情结束,回到住所时,权一真又不见了。

引玉四下打听了一圈,也没人说看到了权一真,不知是真的没看见还是不愿说。

权一真爱去的地方引玉找了个遍,甚至他常常蹲着看天的那棵树也爬上去找了,但还是没见到他。

入夜之后,引玉放弃了,在屋里留了灯,先躺下了。

大约到了时间,他自己就会回来了吧。


果然,半夜,权一真哐当哐当地踩着地板回来了,往常他都是自己收拾完就钻进被窝睡觉,一言不发,今天却不一样,他一进屋就摇醒了引玉,口中兴奋道:“师兄师兄,我找到了!”

引玉本来就吊着精神,没睡熟,被他这一喊就醒了过来,坐起身问道:“你找到什么了?”

结果这一睁眼,吓得他差点没从床上翻下去。

权一真手里提着的,赫然是一条化成白骨的人手,惨白的指尖几乎要戳到引玉脸上了。

引玉抓住他,道:“你从哪找到的!”

这一抓才发现,权一真的衣服整个湿透了,而且还在往下滴水。

引玉赶紧从床上弹起,把权一真手里的白骨抢过来,甩到床上,道:“快把衣服脱了,裹上被子暖暖身体。”

权一真手直打哆嗦,湿透了的衣服又格外难脱,引玉赶紧动手帮他,两个人手忙脚乱好一阵,才将他混身浸水的衣物剥下。引玉顺手抓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过来,几下把权一真身上的水擦干,拎起少年精瘦的身体,整个扔在被子里,又温了热汤给他喝,一边再次问他:“一真,你到底去哪了?”

权一真牙齿直打颤,哆嗦着道:“找左手。”

引玉道:“去哪找了?”

权一真道:“山下。”

引玉道:“那你最后在哪找到的?”

权一真道:“湖里。”

引玉惊讶:“你跳进湖里找的?”

权一真道:“嗯。”

引玉道:“湖面上还结着冰啊……”

权一真挥了下拳头,道:“我把冰打碎了。”

引玉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,道:“你……你真是……你这几天一直在冰天雪地里找这个?”

权一真道:“不可以吗?”

引玉道:“之前问你怎么不说。”

权一真道:“保护你。”

引玉疑惑:“为什么要保护我?”

权一真道:“师兄说过的,人说谎是为了保护别人。”

引玉无奈地笑了:“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……”

权一真追问道: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
汤温好了,引玉过去给他倒了一碗,叹道:“你都要把我也问糊涂了……”


权一真喝了口汤,大约也不太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,不去再问。

引玉拾起那白骨,发现它的确是一个人的左手,而且,那左手上有六根指骨。

引玉听见一真轻微的吱吱声,回头一看,果然是那木人站了起来,他拿着白骨,走到木人左面前,低声道:“好了,你的左手找到了,明天我去把它和你的遗骸合葬葬。”

木人左右手颤抖着抵住自己已经化作白骨的的左手拇指,许久不愿放下。

引玉宽慰他道:“好了,不管是什么,都会过去的。已经过去太久了,恶人早已得到制裁,你的朋友也开始了新的生活,现在你的心愿也达成了,你也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吧。”

木人终于撒了手,引玉把那根森然白骨跟木人一起,放在桌子上,准备也去睡了。


结果,木人左活动着并不怎么灵活的肢体,对他转过了身。

他尝试着,微微动了动左手,突然成功了,于是他缓缓抬起两手,举过头顶,左手半握,右手成拳,合在一起,躬身对引玉长揖。

引玉道:“你不用谢我,是他找到的。”

可是权一真发着烧,又在上冻的湖水里潜了许久,已经累惨了,靠着床头就睡着了。自然也不可能看到木人左的致谢。

不过,木人左还是执着地保持行礼的动作,许久,像是忽然失了支撑,关节发出一阵轻响,整个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了桌子上。


早已进入梦乡的权一真忽然抖了一下,头一歪,磕在床栏上,把自己磕醒了。

也不知他听见了什么,闭着眼睛道了声:“不用谢啊……”




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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